当初的愧疚没剩下多少,大大方方拨通裴宥嘉电话。“喂。”裴宥嘉的声音也很平静。“在干嘛?”“睡觉。”“这么早?”“不早了。”工作日,杨同舒肯定是直播后才给裴宥嘉打电话的,差不多就是十点半。一个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时间。杨同舒手指在桌上划划,说:“还生气呢。”“嗯。”“我不是嫌弃……你知道的,我妈当时就在外面……”“你妈在外面就可以这样对我?哼!我是谁,肯定比不上你妈。”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“那还能是什么意思?说来说去就是我犯贱,好好的日子不过,自己找罪受,给人当飞机杯还被嫌弃。杨同舒我告诉你,我不是没底线的,你但凡有一点喜欢我,也——不会那么久才主动联系。我喜欢你,但不喜欢我们的相处方式。不喜欢你永远像个王子一样俯视我,永远都是我找你,我想你,我爱你,而你根本不打算朝前迈出一步。”杨同舒抿紧唇:“怎么能这样说,我……我已经……我们已经……”“做爱吗?”裴宥嘉冷笑,“只有你会把那种单方面的服务理解成做爱,我要的是倾心拥抱,裸呈相见,胸贴胸,手握手,而不是你坐着我跪着,你射了我硬着!”“不是——”“不是什么!”裴宥嘉的气性没有因为通话消散,反而愈加恼怒,“在你家我不就是那个功能!要么你搬出来,要么就跟你父母坦白,在此之前我不想再去你家受辱了。”说完干脆利落挂断电话。挂了电话气还没消,又爬起来给自己倒杯水。混蛋玩意!有时间更新配餐上的音频都不给他打电话。老虎不发威,当他是病猫!而握着手机低头沉默的杨同舒想的却是:上次……是有点过分,可也不能全怪他呀。每次想好好说说话,培养培养感情,都被裴宥嘉打断了。不是脱衣服就是解裤子,一副猴急模样,这会怪他不主动?他怎么不说是他太主动,让别人一点发挥空间都没有!哼!一边是长期性压抑产生的逆反情绪,理直气壮等待被哄;另一边是占了便宜被指出后恼羞成怒的反向指控,心安理得拒绝回应。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,也不能达成任何共识。可以说,恋爱谈到现在,都没剩多少理智在线了。否则的话,但凡过一下脑子,杨同舒会不会“哄人”裴宥嘉不清楚?而杨同舒,作为克己的典范,也没理由不反省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。完全就是拼感情了,爱得多的自然会低头。一开始,杨同舒以为只是封普通的邀请函,甚至都不是给他的,而是给他父母的——XX公司年度伙伴联欢会。简单看了眼公司名字,就算过去了。后来,有人送来礼服册,请他父母挑选。杨同舒皱了皱眉,又觉不应该,这种重要的场合,某人不到场不太合理啊。联欢会当天,杨同舒送走父母还特意看了一眼窗外,没有异常才关上窗帘。过一会,又看一眼……心里开始骂人。房间里转了几圈,还是决定出门。绕到窗边觉察不对,加快速度到近前。长椅上坐的确实是裴宥嘉,但十分虚弱。软软地几乎是摊在椅子上,脸色也不好。杨同舒皱眉:“你怎么回事?”裴宥嘉只抬了抬眼睑,似乎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再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,摸了一下裴宥嘉额头:“你在发烧!怎么能在这里吹风!”宥嘉拱了拱对方温热的手心,还是不说话。杨同舒心一软,想要把人扶起来,奈何拉不动,只得问道:“能起来不?我——送你回去。”“不回。”裴宥嘉摇头。“那也不能在这吹风,我帮你叫救护车!”说着掏出手机。裴宥嘉一把按住:“妨碍你了吗,你别管。”杨同舒捏了捏拳,问:“去医院了吗?”宥嘉还是摇头:“小感冒。”“那吃药了?”裴宥嘉干脆不搭理。杨同舒呼口气,换个语气说:“还能走吗?能走先去我家,把药吃了。”宥嘉摇摇晃晃撑起身体,半是倚靠半是推,扶着杨同舒轮椅走。路上杨同舒默默劝慰自己,别和烧糊涂的人计较。到家后拿药端水,又把裴宥嘉安排在沙发上休息。“暖和一会,早点回去休息。”裴宥嘉抬起头,说:“我不烦你倒更自在了。”这下换杨同舒沉默。“我以为你至少已经多少有点喜欢上了,见不到了会想,会主动联系……还是连通电话都没有,还是只有我一个人。可悲啊!”裴宥嘉忽然长叹一声,看向杨同舒,“最后问你一次,搬出来,或者跟你父母坦白。”裴宥嘉眼睛红红的,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伤心,双眼无力地看着杨同舒,几分渴望、几分迷恋,终究无力。杨同舒也不是无动于衷,如坐针毡地回避着裴宥嘉视线。他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许多,也有努力回应,为什么裴宥嘉还是不满足,一定要逼他离家。以他的情况,离家之后怎么生存都是问题。平时讲讲电话发发消息,偶尔见见面,等到合适的时候,再跟父母说明,水到渠成,不也挺好。为什么必须离家,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突然去坦白。杨同舒的无措宥嘉看在眼里,可他的抗拒也是那么明显。裴宥嘉叹口气,拍了拍杨同舒肩膀:“保重!”说不死缠烂打,还是死缠烂打了,说要聚散两宽,还是难宽了。再叹一口气,宥嘉起身打算离开,却被杨同舒拉住了。俊俏的五官皱缩在一起,杨同舒看上去也极为痛苦。“——再给我点时间,——不是我不搬,我——我和你不一样,我出去了住哪,我——也没办法打理自己的生活,还有我家人,肯定会问我为什么突然要搬出去,怎么和他们解释。你只知道说搬出去,你知道为这三个字我要考虑多少吗,你不能理所当然认为我和你一样,提什么家里都没有意见。我们不一样!我没办法跟你一样!”“放屁!”裴宥嘉慢腾腾骂了一句,跟着道,“满世界残废,跟你一样不敢出门才拿这个做借口。之前你说离不开家我还就当真了,你爸住院是你一个人在家吧?阿姨来了也就做顿饭,打扫一下,其他帮什么了?还住哪,你家就这一套房?你考虑什么了?直播的间隙都不会想一下怎么跟你爸妈说。光会敷衍我,骗我一次次上门来,完了跟打发要饭的一样赶走。杨同舒!我也是人!跟你一样的人,凭什么被你这样践踏?一再跟你说不要在你家里,不要在你家,你听吗,我的意见就这么不重要?你瘫你大王啊?”生病的时候人容易委屈,长久不满一朝吐露也让裴宥嘉情绪有点激动,一不小心话就过头了。瞥一眼杨同舒,看上去是面无表情,谁知道心里怎么恼他,赶紧补救一下。“我要你搬出来,又不是让你一个人搬出来。就是要个态度,怎么可能真让你一个人。但你不提,我怎么说。你不会跟压根不想去动物园的人说熊猫多可爱,大象多伟岸吧,我也没法跟你讨论怎么搬合适。比方说可以就住我租的房子,这样离你爸妈近点,也有独处的时间。天长日久,他们自然知道了,到时候再说,顺理成章。“你说我们不一样,除了生活上你需要更多关照,其他我们哪里不一样。一样是要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。杨同舒,我说喜欢你,是喜欢你丰富的内涵,饱满的生命,不是挑着你瘫在轮椅里的后半生去喜欢的。如果我们在一起,你时刻都感受到自己是不一样的,那要不是我做错了什么,就是你想错了什么。我从没觉得你是时刻需要关爱的病人,或者生活不能自理的残废。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,做任何事都很开心,你是伙伴,是爱人,陪伴和照顾你本身就是快乐的,是和你相处的时光。残是客观的,废不废却是你能做主的,不要时刻把自己放在不一样的位置上。你是特别的,可我们,是一样的。“……如果只是需要时间,我当然愿意等,半年都等了,还在乎多等几天吗。可你自己扪心问问,你需要的只是时间吗?给你多久能主动跟你爸妈说你也是成年人,需要独立的空间?“只是我不足以让你做出那样的决定罢。也许你是对的,再多点时间,迟早你会跨出家门的,只是,我等不了了,等不起了,抱歉,打搅你了——不该今天过来的……”裴宥嘉拉高口罩,试图隔绝两人间的空气,醒悟到刚才没戴,这会再戴也找补不回什么了,茫然地发起呆来。杨同舒忽然拉紧他:“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这个,还以为……呃——搬出来确实更好一些,我爸妈也好几年没出过门了,要只是本小区,我想他们会接受的,嗯,明天我和他们说。”裴宥嘉怔愣半天没有反应,居然……这么容易的吗?一分钟前,他以为今天就是分手之夜。杨同舒一直以来的表现就是不拒绝就算接受,丝毫没有要促进一下彼此关系的言语或行动。裴宥嘉主动放手,毫无疑问意味着两人再无瓜葛,只是没想到,他放手了,对方却伸出手来,开始想抓住他。这是第一次,杨同舒愿意为这段关系做点什么。惊喜来得太突然,以至于裴宥嘉完全反应不过来,加上刚吃下去的药发挥了作用。裴宥嘉眼皮沉重,困得不行,仿佛站着都能睡着,更加给不出什么反应,摇摇摆摆一副随时要倒的样子。杨同舒赶紧扶住了,说:“我送你回去。”“你什么?”裴宥嘉摇头晃脑。也不是他想晃,就是脑子犯糊,保持不了平衡。杨同舒叹口气,牵起裴宥嘉:“17栋几楼?我送你过去。”宥嘉晃着脑袋挣脱了,大步朝门口去,口中含糊不清说着:“不用,我自己回去,你送了我,我还得送你。”杨同舒追了两步,人没到花园已经看不到裴宥嘉身影,望着敞开的大门慢慢露出一个微笑。不知是笑裴宥嘉孩子气的行为还是欣喜自己终于勇敢了一次。想到裴宥嘉生着病,犯着困,还惦记他的安危,之前有些埋怨裴宥嘉为一己之私就要折腾他的心又愧疚起来。想着心事,笑眯眯地回去了。其实杨同舒这般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大可不必,毫无疑问裴宥嘉是出于一己之私才要求他搬出来的。杨同舒和家人之间没有矛盾,又确实是需要照顾的身体,在家住到老死也是理所应当。不过是裴宥嘉十分想打炮,这在杨家肯定实现不了,而他又很擅长把个人企图包装成客户需求,才敢明目张胆把瘸子离家说成独立标杆,完了还让杨同舒心怀愧疚。单从情商角度,裴宥嘉能把杨同舒卖了还对他感激涕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