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屏风后道:“无妨,你去扮上。唱得不好,可叫你班里的人替你唱。你只管做戏来我看。”洪天豹哪里敢得罪,只得告一句“请大爷稍待片刻”便往后台换妆去了。一旁的丫鬟、嬷嬷们窃窃私议,均不知独孤枫此意为何。
不一时,鼓点阵阵。洪天豹与小旦携手登场,班里的小生立在台侧伴唱,生旦二人在台上往来顾盼,深情款款,演绎一出才子佳人久别重逢的戏码。
独孤枫命人在身后垫了个靠枕,透过屏风静心观看。只见那洪天豹已将脸上斑斓的油彩洗去,重新匀上粉白面孔,变回了段玉楼。可惜他身边的小旦形容唱作虽属上乘,比起当年的薛小怜来终究不及。伴着那悠扬的丝竹,独孤枫缓缓合上双眼,回忆起了那一年的端午节。
那一日正午,日头格外毒辣。他从大明寺把人接了回来,亲眼看着她回屋。用过午饭,小憩片刻,他换了一身翠蓝色锦袍,玉带金冠,打扮得十分齐整,然后前往府里新盖的那座三层彩楼。
那彩楼紧挨着院墙,墙外就是瘦西湖。彩楼由数百根毛竹搭建而成,踩在登楼的竹梯上,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。登上顶楼,头顶上悬空挑着数幅桃红色杭绸,以此来遮蔽日头。绿杨影里配上这一抹桃红,举目望去,衬得蓝天白云格外明媚。
他踩在竹排铺就的楼板上,倚栏望向瘦西湖。湖对岸的柳堤上已经挤满了等候观看赛龙舟的百姓。男男女女,人人穿红着绿,摩肩擦踵,好一派热闹景象。
“这总不是虚热闹了吧。”他自言自语道,转头向上游远眺。只见几艘龙舟已经在湖面上一字排开。舟头皆装饰有鲜红的绫绸。身着短打,头上扎着红色抹额的舵手和舟夫已经登上龙舟,正在做比赛前的准备。
独孤枫在栏杆后的藤制交椅内坐了下来,唤了个小厮上前,命其去后宅催请简小姐,就说赛龙舟眼看要开始了,别误了时辰。那小厮跑着去了。去不多时,竹梯上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。独孤枫转头一看,只见佳人一袭白衣,头戴幂离,缓步走上楼来。
他起身相迎,含笑道:“今日过节。才刚去庙里,穿得素净些也罢了。这会子怎么还是这副打扮?”佳人不语,径直走到他跟前,屈膝福了一福。独孤枫见她虽不答话,举止倒乖顺,便也不以为意,道一声“坐吧”。说完,与人儿隔着一张茶几并排坐下。
对岸的人群中自有那眼尖的,望见安逸侯府这厢起恁大一座彩楼,彩楼上端坐着一男一女。那女子头戴幂离,固然看不清容貌,但是安逸侯独孤枫乃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,今日又刻意打扮了一番,就是卫玠、潘安在世,想来不过如此。便有几个胆大的向彩楼这厢频频挥手致意。那些女孩子们也忍不住投来热情的目光。
独孤枫原是最厌烦这样的场合的,可是今日不同,心上人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。他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端坐之人。不知怎的,今日她的侧影看起来格外秀挺。这几年来他苦苦追求的那份幸福就这样真真切切地摆在面前,心中只觉既踏实又甜蜜。与之相比,其余的人或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。
他忽的站起身来,含笑向对岸的人群做了个团揖。人群中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。那些原本还有些羞怯的女孩子纷纷掏出帕子,向独孤枫不停地挥舞。眼见自己的风头就要盖过即将举行的龙舟赛,独孤枫又向人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便撩起袍角坐回到交椅内。
这时,他想起来回头看了看,问道:“怎的春花、秋实两个丫头子一个也不见?”佳人端坐在那里不答话。他只好去问方才传话的那个小厮。
那小厮垂首哈腰道:“小人去的时候,小姐已经站在屋外台阶子等着了。小人也没看见那两个丫头,想着两位姐姐教什么事给绊住了。小人怕误了时辰,没敢多问,就先请小姐过来了。”
独孤枫听罢,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:“还有什么比伺候主子更大的事。不知道上哪儿躲懒去了。得好好惩治惩治这两个丫头子,恁的不懂规矩。”佳人大约是听见了他说话,微微地点了点头。
独孤枫觑见,便转过头脸来戏谑道:“宁宁,等咱们成了亲,你就是我独孤家名正言顺的大奶奶。以后内宅的事务就交给你主持好不好?你受累,好歹替我分担一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