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若气了会儿,没留神,伏在石上又打起盹来,再过片刻,便见他咂摸着嘴,一头扎进花丛里打起细细的鼾。
他睡着了,容衣也忘了前头问着的那位第一等公子,孟婆抓了一把红粉往锅里均匀地撒下去,暗道容若精明,这人嘴皮子十分利索,和他说话,总是说着说着便歪了,聊来聊去的,你自个儿掀了个底朝天,可除了他乐意说的,一句也不多,譬如他到底是何方人士,年龄几何,至今孟婆都不晓得。但又偏偏有话能聊,真乃神人也。
魂体本是不需睡的,更逞论这几乎不停的歇息,只是容若觉得睡着更舒服些,此间日夜不分,恍恍惚惚飘着,不如去梦里腻上一阵。
容衣在花丛外坐着,抱着膝,将那横躺着的黄衣少年仔细瞧着,不知怎地,颇有些向往之色。
他想起早年,世家子弟多都有兄弟姊妹,勾心斗角虽也有,多的还是一同淘气挨打,细细数来,周边好友中,只他是家里独子,故每每有宴,瞧着那一个个牵着弟弟妹妹的,羡慕得眼睛都要红了。待散了席会,回了家,容衣只能在家里抱着讨了好久才许养的猫,年龄长到能出去玩,许是因为小时候压得很,性情很是黏人,关系好的没说几句话就要挂到人家胳膊上,处处想赖个兄弟回来,他觉得容若甚好,便又想凑近些,等混熟了可以一同在草地上打滚,可不料,这少年性情软,却生有个戳人的壳,碰都碰不得的。
被人用盯猪肘子的目光盯着,容若也不察觉,自顾自做着美梦,周边建起辉煌的宫殿,朱红的门窗,长廊间走出来些年轻稚嫩的宫娥,个个都绘着细眉,簪着鲜花。
门内是一棵老树,落英缤纷,树下有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少年在看书,树上有个黄衣的少年在趴着假寐,那树上的少年若是睁开眼,应能对进一双明亮的眼眸,那眼眸当如最为细润的毫笔沾了最细腻的墨一笔挥就,勾勒出一方最明净的山水。
容若站在树下,望着那树上假寐的自己,又盯着树下安安静静的少年,他走近,蹲下身仔细地看,却怎么也看不清面目眉眼。少年伸出细瘦纤长的指,轻轻翻了一页书,又捏着炭笔在上面画了一道,写了什么,容若瞧了一眼,哦,是《帝王策》,这又是替他批注的作业。
少年提笔写字的模样太过认真,容若闭了闭眼,那道细致温润的目光似乎马上要落在自己脸上,一时不察,便忍不住伸出手捏住了少年的衣角,容若撒娇地摇了摇,嘴里念道:“长秋——”
然后,就醒了。
梦到这么多回,头一次真的碰着人衣角,还莫名其妙就醒了?
茫然地睁开眼,正要揉揉朦胧酸涩的眼角,手中却还捏着什么柔软的物件,像是一段绸布。
意识到容若醒来,那块绸布便着了力,要往外抽,容若下意识地反手一握,低头一看,闭了闭眼,再一看,若是没看错...应是片尚穿在他人身上的,落下的衣角。
那片衣角黑底暗纹,触感温凉,软滑得仿若人的肌肤般,边缘细细缕了银线,简单又大气,与容若镶金带玉的装束落在一块儿,也不收敛半分风华,而它被拽住,就松散下来,迁就配合般垂下,有种说不出的,奇怪的缱绻流连。
容若摸着料子甚是舒服,忍不住又摸了几把,把玩须臾,手猛地一僵,醒了神。
他还未抬起头,便能见花丛之外,一圈儿的衣衫下摆,扫一眼,认了一认,有勾魂使的黑白麻衣,孟婆的红裙裾,还有绣着花鸟猛禽纹的各色判官服,几布的距离,围得可谓水泄不通,张袂成阴。